女仆正抱着商会仅有的货物在过道上走,尽管它堆得比她的头都高,几乎要和天花板撞上,不过这已经是商会里要用的所有东西了,要尽量减少劳力上的花费,结果只有她是搬运工,她又懒得来回走,所幸一直没有出问题,就保持这种做法做到今天。
一步步往前,阳光不时就会透过窗口照到货箱,还有只鸟也站在货箱边上的凸出部分,可能是拿她代步,左右看着室内,不知道算跳起来还是扑腾翅膀,在那里跟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的反复转身观察,过了一会,等她到地方停下,开口叫出声,鸟终于离开了。
“大姐!大姐?又在喝吗?”
肩膀顶了一下,门帘被掀开,她稍微转了个身让门帘不勾到箱子,等再次看向面前才闻到空气中没有新鲜的酒臭,不如说就连地上的空瓶子也没有。
“大姐?人呢?”
也没考虑太多,只当人是不是不在,女仆走到了桌前,把底下的货箱先放下,松手往上扶住可能掉下来的那些,再把它们拿到地上,大体放好了,她还当对方不在,心情放松的抬起头,就看到女酒鬼正盯着窗外看,这可把她吓到了,都不太敢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发现她在,到这时女酒鬼也没反应,表情不像以往那么随便,能看出些适合在家族画上留下的庄重,可就算是这样也只让人毛骨悚然,无需说明,领悟到被她关注就会招致灾祸似乎是种本能。
花了点时间,女仆总算敢试着吞口水,让自己干燥的喉咙挤出声音,“……大姐,今天你怎么这么清醒?”
“我能感到有东西该去杀,那也值得杀。”女酒鬼的声音有点疲惫。
女仆还以为是在指她,一下坐在地上,翻着打滚,看到旁边柜子下的小盒子上有个托盘,赶紧拿过来抓着放在脸前,身体缩得像是胎儿,躺着瑟瑟发抖。
女酒鬼的呼吸声带着迟滞,手指敲打着扶手,双眼很精神,沉浸在不知道会多长的幻想里,这让阴法力察觉到她寻求舒适的企图,兴许是被咬成烂肉的老人再次暴怒,又可能真的是她在被凝视下的反应,身子抖了抖,得到赞誉的妄想远去,努力的回忆那种感受却难以复原,只留下该死的冷清的现实,既没有万众喝彩也没有金砖银器,现实就是这么冷淡且该死。
为什么要接受这平凡之世的摆布,真正的有能力者是不拘泥于什么肉体的极限的,矮人的爆音锤也无法射杀真正的英雄,更不要说那些都没有人参与其中的环境,像什么能不再有事物活动的究极寒冷,像什么蒸发一切的太阳的热,像什么连光都能吞没的沉重,要是这连“是与英雄为敌的人所用的宝具、诡计、特异功能……工具”都不算,那就绝对抵挡不了,是绝不能伤了她的,这就是有能力者,她就是如此的无敌、如此伟大,这样的她凭什么要委身于浪费时间的工作,只要她威胁一下,铁就会把自己烧成精钢,鱼就会自己变成美食,沙漠就会长出绿洲,这才是应该实现的现实。
女酒鬼在自顾自的生闷气,想着她怎么沉浸于惨叫,只要站起来,现在她就可以完成,从那个狗屁不如的所谓通缉犯开始杀,然后径直走出去,撞破墙,透露她的英雄本质,用行走穿过路人的身体证明就连行走都可以把人磨碎,再……她的呼吸停下来,慢慢放缓了,不管她怎么想那些死人应该高兴、感激、欣慰的笑着面对她,最好活着的就该一边奉承她一边把孩子打成肉酱奉献给她人肉蛋糕,而她可以随意的驳回他们的恭敬,可是,但是,他们不会笑,这很奇怪。
“为什么你不操我,这应该的啊,雄性统治雌性,你把我当婊子操,给你生孩子,不就好了吗……”女酒鬼低语着至今的烦恼,相信自己也是罕见的脆弱了,露出了女人的一面,至少她自己这么相信的,感觉这种时候可能该自慰看看显得比较孤独,然而手指怎么揉乳头、爱抚阴道都感觉不到快感,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感觉应该是没问题的,快感也是有的,可不管怎么样,最多能让呼吸进入有点性欲的程度,之后怎么都不够,刺激太低了,和杀人比起来完全不够,相反,这种状态越是持续下去,越是感觉烦躁,根本不能让她享受性快感。
焦虑,烦躁。
很好,处理性欲失败,不过不去思考现状的尝试是成功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示人的狂躁。
离开椅子的动作让它像是被从高处砸在地上那样发出可怕的声音,女酒鬼离开桌前到了女仆旁边,与往日不同没有低头的动作,身姿似乎和石头一样太过庄严,连头都对着前方没有任何偏移,只是用蔑视的目光看她,“我不会做账,你继续做你的工作。”不会算数的事实,她居然说得如此伟岸,听得出她的声音是认识她以来最认真的一次,女仆缩得更紧了,“是,是!不能让大姐做这种贱活儿,交给我!”没有担心偷懒的必要,反正一贯如此,做不好的奴隶应该相信自己会在做不好的瞬间被澜伽武士超越任何时空间的距离宰杀,而理所当然做得到的澜伽武士就该时刻保持着被拜死教徒称为傲慢、他们自认为是庄重的美德,放心的把工作交给奴隶们,这样才对,毕竟武士的时间很多,还有很多奴隶可以抓、虐杀,只有奴隶自己会害怕灭种之灾。
从自己的办公室离开,满腔也不属于怒火的温火不知该如何宣泄,要是还在世纪之城,皇帝住的世界宫的偏殿就是她住的地方,早上有这种情绪可以出世界宫,穿过有宝石星空图的世界宫议事厅,然后正对着大门一直走就能出皇城到外城,继续往前能到国家斗兽场,在那里杀点人就行,虽然真的能杀的人不多,起码她小时候还可以杀个二三十人,到十六岁依家族职务最低年龄出仕就只能杀不到五个人了,但杀狮子鳄鱼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偶尔会有食人妖和牛头那样的怪物能杀,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难受。
一想起以前杀人有多舒服,她的焦虑感只增不减,尤其是记得她的初潮来自用手活生生挖出食人妖的心脏,那就更受不了了,那时候明明能高潮,现在却不能,简直是对性功能健全的少女(指近三十岁)的侮辱。
忙着继续沉浸在回忆里,女酒鬼再次走上街游荡,没有人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但看她的样子比往常更像是疯了,行人们全都自觉给她让路,那疯癫的日常状态和她可能存在的古怪人际关系搞得人们不敢说她的闲话,可能这无意间帮他们避免了给她借口宣泄压抑将带来的可怕后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理性。
薇拉,盗贼们的二把手,一头几乎完全归化为人的精灵,此时正在小巷里和新进城的无业者讨论骑士发布的委托,关于这名无业者没有什么特别的,年龄不大,会说偶尔夹杂听不懂的词的方言,能够进行沟通,就是不会写字,还声称奇怪的纹路是他的名字,估计是什么澜伽人生造的民族或者外地村民,名字听读音也怪怪的,像是叫鱼苔什么的,但现在刚好他有点缺工作的样子,她可以当个介绍人赚点钱,双方都能赢。
“你不是本地人,代领的时候用我们的身份会方便得多,作为帮你担保的人,我也会承担风险的,像是你在城里犯罪会不会牵扯到我——总之,我要先拿一份作代理的钱,还有承担风险的部分,最后根据你的实际收入,我抽一成就行了。怎么样,还可以接受吧?”
“恕我难以苟同,你的要求是让我先交钱给你,再由我赚取实际所得,最后又要由你抽税,更重要的是我赚取的金额由你代领,这些想想都很不公平,请再考虑一下吧。这对我也是存在风险的。”
“这是我的最低条件。如果你不愿意就自己找别的渠道吧,只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做猎杀任务算是仅次于商业的暴利行业,正所谓时间和钱往往二择其一,短短几天能赚到等于做半年买卖的钱已经很值得冒险喽?”
“这恰恰是我要说的,这任务在其他地方可能是很难找到的,可根据我的了解,这座城市的里夫保民官相当关注于扩张城市,猎杀任务或者并非此类的所谓暴利行业在可见的未来不会变少,而仅限于当下只有这一项,既然只有一项,重点不是里夫保民官愿意花在上面的总资金和可以猎杀的目标的数量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光是通过增加人数,尽量把有限的目标全部由你们收入囊中,那么就可以保证作为中介的收入和本来就属于你们一员的人的赏金在他的预期花费中占据比例,但如果你们名下的人数下降,对有限的目标的垄断就会失效,或者有人能独吞那些猎杀目标的话,每有一头死在外人手里,对预期收入的影响都不低吧?”
“哼嗯,我懂了,废话我不说了。现在我的担忧是你能让多少长人在我们名下被猎杀。”
“我也还不清楚,不管是我还是你们,要确认双方能接受的条件,还是应该要证实一下,对吧?”
“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放水到长人的等级,万能剑也有对人类的先天优势,搞不好是要残疾的,你可别觉得我会付钱。”
“真的假的,上次听这种话还是黑道要用我的船。现在我道歉还来得及吗?就是那个,老年痴呆犯了,对,我不记得啊,什么来的。”
“当我们盗贼是假的啊?已经拔剑了还想跑?我可是冒着被抓的风险测试你的!想走就把钱和右手留下来!”
“啊啊,放映机里才会出现的被蛮不讲理的古代人缠上的蠢事居然会发生在老头子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空气中的氛围吸引了女酒鬼,她刚好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明明在行走时没有给人特别的感觉,落脚时的声音让薇拉一阵心慌,忍不住回头看去,耳边还听到那个外乡人的奇怪喘息声,结果一扭头就正面看到了一双狂躁的眼睛,都说不出是本能的想跑还是神经被吓得动了一下,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后跳,却根本没有控制方向,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猛地跳起来往地上摔,身体发出沉重的响声,脑袋与地面相撞又受到精神刺激,陷入毫无阻力的昏迷。
外地人的状态也没好多少,嘴里只能发出“koga”一样的没有意义的叫声,好像是不太理解自己怎么了,女酒鬼没有立刻看他,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薇拉,把应该失去意识的她吓得开始抽搐,终于抬眼审视起他,那究竟是怎么样的视线,他无法理解那代表什么,反正是和一辈子见到的人都不一样,要说相似的大概只有暴风雨里差点淹死的时候,他曾经见过不知道是鲸鱼还是什么的大型水生动物,那东西应该是太老了,沉寂得让人认为可能是瞎了的眼睛里有某种思绪和她相似。
“你为什么活着?”她没有开口。
外地人被迫回答她的问题,“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就是想着能不能遇到理子,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吗?”无意识的说完,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没有说过话,他却又记得她的声音,但一打算回忆那来自什么地方就不断头疼,浑身因这可怕的尝试冒冷汗。
虫豸。艾丽莎都懒得和他对话,回过头看路继续走,等她离开了他才获得跪下深呼吸的自由。
继续走了点路,在这之后的第四个入口处停下,抬头看了看街牌,有个指示拐角处的标志,那是她经常喝酒发牢骚的地方,就是经常记不住往哪走,每次都得确认,现在看是这个口子,就转身往里去,每走几步又转个身就到了地下室的楼梯前,往下走敲了敲门,等人来开门,在那人回去做准备之前,她先坐到了角落的椅子上,尽管这小地方就三张小圆桌,角落是主人睡觉的稻草堆,连柜台都没有,旁边的小房间就是储物室。
在她发呆的时候,酒瓶放在了桌上,“又有烦心事?”
“要是你们老实点,我就不烦了。”艾丽莎用拇指握住瓶口,转了一圈,轻轻一掰,把瓶塞和瓶口取下,拿起酒瓶打算喝,这时头已经低下了,神情有点落寞,“你不上前杀我试试吗?如百年前对卢西乌斯那样。”
“你我皆知对你最好的责难是什么。”翡翠色的眼眸看着她,它的主人没有坐下的打算,理由是身体做不到。
艾丽莎眯起眼,很快彻底闭上了,“明明我已经努力在地上走了,如果我是怪物,英雄怎么都应该杀了我,我看路上都像,每个人都像……如果我是英雄,我应该得到喝彩。”他没有回答她,她猜可能是他故意的,或者她自顾自的说话太奇怪了,没有好办法,她再次沉溺进了酒精。
可惜酒精对她从来都没有效力。
“哈,呼。”
好吧,带酒精味和冷气的呼吸也算是乐子。
金属声让艾丽莎看过去,“你总算要出门了吗?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你不说你是谁我就不管,反正你又不和我打……”她的视线懒洋洋的,“你不觉得对卡特琳娜太苛刻了吗?”
“是我们的优柔寡断才害她痛苦这么久,随着我们的缺席,这片土地会越发失去我们曾带来的开化,不能再拖下去了。”有鹿角的骑士活动着手臂,用肉质的增生弥补自己腐败的肌肉。
艾丽莎好像又清醒了,“一个巫术暴君也配谈开化吗?”
“要取缔我的也该是个洁白无瑕的英雄,真正的白骑士,道德楷模,出身低贱却生而知之,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就连自己死后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最好,就连死都是安排过的,死后都是安排过的,虽死却和未死一样,永远先知先觉发光发热。”面甲上因太阳投射的光似乎比太阳本身更盛。
金发的战神一言不发,目睹戴桂冠的骑士王离去,才看向自己的酒瓶。
“屠杀不就好了吗,从年初杀到年末,一定会有喝彩……吧。”继续喝下去。